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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rsday, May 1, 2008
我們在餐館附近晃了一下,大概經過了三十幾家店,兩條小巷子。
明菁走路時,會將雙手插入外套的口袋,很輕鬆的樣子。
但是我心跳的速度,卻幾乎可以比美搖滾樂的鼓手。
明菁偶爾會停下來,看看店家販賣的小飾品,把玩一陣後再放下。
「過兒,可愛嗎?」她常會把手上的東西遞到我眼前。
『嗯。』我接過來,看一看,點點頭。
點了幾次頭後,我發覺我冷掉的膽子慢慢熱了起來。
『姑姑,過兒,兩個。電影,去看。』我終於鼓起勇氣從五樓跳下。
明菁似乎嚇了一跳,接著笑了出來。
「過兒,不可以這麼壞的。你幹嘛學孫櫻說話呢?」
『這……』我好不容易說出口,沒想到她卻沒聽懂。
正猶豫該不該再提一次時,走在前面的明菁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
「過兒。你是在約我看電影嗎?」她還沒停住笑聲。
『啊……算是吧。』
明菁的笑聲暫歇,理了理頭髮,順了順裙擺,嘴角微微上揚。
「過兒,請你完整而明確地說出,你想約我看電影這句話。好不好?」
『什麼是完整而明確呢?』
「過兒。」明菁直視著我,「請你說,好嗎?」
明菁的語氣雖然堅定,但眼神非常誠懇。
我到現在還記得那種眼神的溫度。
『我想請妳看電影,可以嗎?』彷彿被她的眼神打動,我不禁脫口而出。
「好呀。」
畫面定格。
燈光直接打在明菁的身上。
明菁的眼神散射出光亮,將我全身籠罩。
行人以原來的速度繼續走著,馬路上的車子也是,但不能按喇叭。
而路邊泡沫紅茶攤位上掛著的那塊「珍珠奶茶15元」的牌子,
依舊在風中隨意飄盪。
『就這麼簡單?』
我沒想到必須在心裡掙扎許久的問題,可以這麼輕易地解決。
「原本就不複雜呀。你約我看電影,我答應了,就這樣。」
明菁的口氣好像在解決一道簡單的數學題目一樣。
『喔。』
我還是有點不敢置信。
「過兒。你有時會胡思亂想,心裡自然會承受許多不必要的負擔。」
明菁笑了笑,「我們去看電影吧。」
我趁明菁去買兩杯珍珠奶茶的空檔,偷瞄了柏森給我的小抄。
估計一下時間,決定看兩點四十分的那場電影。
柏森和孫櫻說得沒錯,明菁的確喜歡“辛德勒的名單”。
因為當我提議去看“辛德勒的名單”時,她馬上拍手叫好。
看完電影後,她還不斷跟我討論劇情和演員,很興奮的樣子。
我有點心不在焉,因為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
我已經完成約明菁看電影的任務,然後呢?
「過兒,我們去文化中心逛逛好嗎?」
『啊?』
「你有事嗎?」
『沒有。』
「那還“啊”什麼,走吧。」
問題又輕易地解決。
文化中心有畫展,水彩畫和油畫。
我陪明菁隨性地看,偶爾她會跟我談談某幅畫怎樣怎樣。
「過兒,你猜這幅畫叫什麼名字?」
明菁用手蓋住了寫上畫名的卡片,轉過頭問我。
畫中有一個年輕的裸女,身旁趴了隻老虎,老虎雙眼圓睜,神態凶猛。
女孩的及腰長髮遮住右臉,神色自若,還用手撫摸著老虎的頭。
『不知死活?』我猜了一下畫名。
明菁笑著搖了搖頭。
『與虎共枕?』
「再猜。」
『愛上老虎不是我的錯?』
「再猜。」
『少女不知虎危險,猶摸虎頭半遮面。』
「過兒!你老喜歡胡思亂想。」
明菁將手移開,我看了看卡片,原來畫名就只叫「美人與虎」。
「過兒,許多東西其實都很單純,只是你總是將它想得很複雜。」
『畫名如果叫“不知死活”也很單純啊。』
「這表示你認為老虎很凶猛,女孩不該撫摸。可見思想還是轉了個彎。」
『那她為什麼不穿衣服呢?』
「人家身材好不行嗎?一定需要複雜的理由嗎?」
明菁雙手輕抓著腰際,很頑皮地笑著,然後說:
「就像我現在餓了,你大概也餓了,所以我們應該很單純地去吃晚飯。」
『單純?』
「當然是單純。吃飯怎麼會複雜呢?」
我們又到中午那家餐館吃飯,因為明菁的提議。
「過兒。回去記得告訴李柏森,這樣才真正叫一天之中連續來兩次。」
『妳這樣好酷喔。』
「這叫單純。單純地想改寫你們的紀錄而已。」
『為什麼妳還是想坐在同樣的位置上呢?』
「還是單純呀。既然是單純,就要單純到底。」
『那妳要不要也點跟中午一樣的菜?』
「這就不叫單純,而是固執了。」明菁笑得很開心。
也許是因為受到明菁的影響,所以後來我跟明菁在一起的任何場合,
我就會聯想到單純。
單純到不需要去想我是男生而她是女生的尷尬問題。
雖然我知道後來我們之間並不單純,但我總是刻意地維持單純的想法。
明菁,妳對我的付出,一直是單純的。
即使我覺得這種單純,近乎固執。
很多東西我總是記不起,但也有很多東西卻怎麼也無法忘記。
就像那晚跟明菁一起吃飯,我記得明菁說了很多事,我也說了很多。
但內容是什麼,我卻記不清楚。
隨著明菁發笑時的掩口動作,或是用於強調語氣的手勢,
她右手上的銀色手鍊,不斷在我眼前晃動。
我常在難以入眠的夜裡,夢到這道銀色閃電。
我和明菁似乎只想單純地說很多事,也單純地想聽對方說很多事而已。
單純到忘了勝九舍關門的時間。
「啊!」明菁看了一下手錶,發出驚呼:「慘了!」
『沒錯。快閃!』我也看了錶,離勝九關門,只剩下五分鐘。
匆匆結了帳,我跨上機車,明菁跳上後座,輕拍一下我右肩:
「快!」
『姑姑,妳忘了說個“請”字喔。』
「過兒!」明菁非常焦急,又拍了一下我右肩:「別鬧了。」
『不然說聲“謝謝”也行。』
「過兒!」明菁拍了第三下,力道很重。
我笑了笑,加足馬力,三分鐘內,飆到勝九門口。
「等一等!」在喪鐘敲完時,明菁側身閃進快關上的鐵門。
「呼……」明菁一面喘氣,雙手抓住鐵門欄杆,擠了個笑容:「好險。」
『妳現在可以說聲“謝謝”了吧?』
「你還說!」明菁瞪了我一眼,「剛剛你一定是故意的。」
『我只是好奇地想知道,如果妳趕不上宿舍關門的時間會如何。』
「會很慘呀!笨。」
等到明菁的呼吸調勻,我跟她揮揮手:『晚安了。』
「過兒,你肩膀會痛嗎?」
『肩膀還好,不過妳一直沒對我說謝謝,我心很痛。』
「過兒,謝謝你陪我一天。我今天很快樂。」
『我是開玩笑的。妳一定累壞了,今晚早點睡吧。』
「嗯。」
我轉身離去,走了兩步。
「過兒。」
我停下腳步,回頭。
「你回去時騎車慢一點,你剛剛騎好快,我很擔心。」
我點點頭。然後再度轉身準備離去。
「過兒。」
我又把頭轉回來看著明菁。
「我說我今天很快樂,是說真的,不是客套話。」
『我知道了。』我笑了笑,又點點頭。第三度轉身離去。
「過兒。」
『姑姑。妳把話一次說完吧。我轉來轉去,頭會扭到。』
「沒什麼事啦。」明菁似乎很不好意思,「只是要你也早點睡而已。」
『嗯。』我索性走到鐵門前,跟明菁隔著鐵門互望。
只是單純地互望,什麼話也沒說。
明菁的眼神很美,尤其在昏暗的燈光中,更添一些韻味。
突然想到以前總是跟柏森來這裡看戲,沒想到我現在卻成了男主角。
我覺得渾身不自在,尷尬地笑了笑。
「過兒,你笑什麼?」
『沒事。只是覺得這樣罰站很好玩。妳先上樓吧,我等妳走後再走。』
「好吧。」明菁鬆開握住欄杆的手,然後將手放入外套的口袋。
『別再把雙手插在口袋裡了,那是壞習慣。』
「好。」明菁將手從口袋裡抽出,「我走了哦。」
明菁走了幾步,回過頭:
「過兒。我答應跟你看電影,你難道不該說聲謝謝?。」
『謝謝…謝謝…謝謝……我很慷慨,免費奉送兩聲謝謝。』
「過兒,正經點。」明菁的表情有點認真。
『為什麼?』
「因為我是第一次跟男孩子看電影。」
明菁揮揮手,「晚安。」
我愣了一下,回過神時,明菁的背影已經消失在牆角。
明菁,有很多話我總是來不及說出口,也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所以妳一直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約女孩子看電影。
我欠妳的,不只是一聲由衷的謝謝。
還有很多句對不起。
經過那次耶誕夜聚會以後,明菁和孫櫻便常來我們那裏。
尤其是晚上八點左右,她們會來陪秀枝學姐看電視。
我和柏森總喜歡邊看電視劇,邊罵編劇低能和變態。
難怪人家都說電視台方圓十里之內,絕對找不到半隻狗。
因為狗都被宰殺光了,狗血用來灑進電視劇裡。
有時她們受不了我們在電視旁邊吐血,還會喧賓奪主,趕我們進房間。
如果她們待到很晚,我們會一起出去吃宵夜,再送她們回宿舍。
有次她們六點不到就跑來,還帶了一堆東西。
原來秀枝學姐約她們來下廚。
看她們興奮的樣子,我就知道今天的晚餐會很慘。
我媽曾告訴我,在廚房煮飯很辛苦,所以不會有人在廚房裡面帶笑容。
只有兩種人例外,一種是第一次煮飯;
另一種則是因為臉被油煙燻成扭曲,以致看起來像是面帶笑容。
我猜她們是前者。
她們三人弄了半天,弄出了一桌菜。
我看了看餐桌上擺的七道菜,很納悶那些是什麼東西。
我只知道,綠色的是菜,黃色的是魚,紅色的是肉,白色的是湯。
那,黑色的呢?
我們六個人圍成一桌吃飯。
「這道湯真是難……」子堯兄剛開口,柏森馬上搶著說:
「真是難以形容的美味啊!」
秀枝學姐瞪了柏森一眼,「讓他說完嘛,我就不信他敢嫌湯不好喝。」
明菁拿起湯匙,喝了一口,微蹙著眉:
「孫櫻,妳放鹽了嗎?」
「依稀,彷彿,好像,曾經,放過。」孫櫻沈思了一下。
我把湯匙偷偷藏起,今晚決定不喝湯了。
「過兒,你怎麼只吃一道菜呢?」坐我旁邊的明菁,轉頭問我。
「這小子跟王安石一樣,吃飯只吃面前的那道菜。」柏森回答。
「這樣不行的。」明菁把一道黃色的菜,換走我面前那道綠色的菜。
「過兒,吃吃看。」明菁笑了笑:「這是我煮的哦!」
這道黃色的菜煮得糊糊的,好像不是用瓦斯煮,而是用鹽酸溶解。
我吃了一口,味道好奇怪,分不出來是什麼食物。
『嗯……這道魚燒得不錯。』黃色的,是魚吧。
「啊?」明菁很驚訝:「那是雞肉呀!」
『真的嗎?妳竟然能把平凡的雞肉煮成帶有鮮魚香味的佳餚,』
我點點頭表示讚許,『不簡單,妳有天分。妳一定是天生的廚師。』
我瞥了瞥明菁懷疑的眼神,拍拍她的肩膀:
『相信我,我被這道菜感動了。』
「過兒,你騙人。」
『我說真的,不然妳問柏森。』我用眼神向柏森求援。
柏森也吃了一口,「菜蟲說得沒錯,這應該是隻吃過魚的雞。」
看著明菁失望的眼神,我很不忍心,於是低頭猛吃那道黃色的魚。
說錯了,是黃色的雞才對。
「過兒,別吃了。」
『這麼好吃的雞,怎麼可以不吃呢?』
「真的嗎?」
『如果我說是騙妳的,妳會打我嗎?』
我和明菁應該是同時想到營火晚會那時的對話,於是相視而笑。
「真的好吃嗎?」明菁似乎很不放心,又問了一次。
『嗯。菜跟人一樣,重點是好吃,而不是外表。』
我把這道菜吃完,明菁舀了一碗湯,再到廚房加點鹽巴,端到我面前。
吃完飯後,我和明菁到頂樓陽台聊天。
「過兒,你肚子沒問題吧?」
『我號稱銅腸鐵胃,沒事的。』
「過兒,對不起。我下次會改進的。」
『妳是第一次下廚,當然不可能完美。更何況確實是滿好吃的啊。』
「嗯。」
我看明菁有點悶悶不樂,於是我跟她談起小時候的事。
我媽睡覺前總會在鍋子裏面放一點晚餐剩的殘湯,然後擺在瓦斯爐上。
鍋蓋並不完全蓋住鍋子,留一些空隙,讓蟑螂可以爬進鍋。
隔天早上,進廚房第一件事便是蓋上鍋蓋,扭開瓦斯開關。
於是就會聽到一陣劈啪響,然後傳來濃濃的香氣,接著我就聞香起舞。
我媽說留的湯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太少的話蟑螂會沾鍋;
太多的話就不會有劈啪的聲響,也不會有香氣。
「這就叫“過猶不及”。了解嗎?孩子。」我媽的神情很認真。
另外她也說這招烤蟑螂的絕技,叫做「請君入甕」。
我媽都是這樣教我成語的,跟孟子和歐陽修的母親有得拼。
『烤蟑螂的味道真的很香喔。』
「呵呵……」明菁一直笑得合不攏嘴。
『所以炒東西前,可以先放幾隻蟑螂來“爆香”喔。』
「過兒,別逗我了。」明菁有點笑岔了氣。
『天氣有點涼,我們下去吧。』
「嗯。」
『不可以再胡思亂想了,知道嗎?』
「嗯。」
後來她們又煮過幾次,愈來愈成功。
因為菜裡黑色的地方愈來愈少。
孫櫻不再忘了加鹽,秀枝學姐剁排骨時也知道可以改用菜刀,
而非將排骨往牆上猛砸。
我也已經可以分清楚明菁煮的東西,是魚或是雞。
Categories: 《檞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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